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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来一碗
2017-10-27 10:26:00来源: 今日金东 雷 默

  对食物的记忆是最刻骨铭心的,我经常遇见某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回忆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食物,这些食物往往不是通常意义上所谓的名贵佳肴,而是普通得跌落到尘埃里去,比如一块麻糍,一碗白粥,等等,却能让一个耄耋老人记挂一生,甚至讲述起来老泪纵横。这里面,有对饥饿刻骨铭心的记忆,也有对食物及馈赠无限的虔诚和感恩。

  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,刚好见证了一个从贫瘠到丰沛得无所不能的时代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对好吃的食物变得异常热衷起来,热衷源于童年的记忆,也同样源于选择多元的斑斓现实。到一定年纪了之后,你会忽然发现,其实你迷恋的只是简单的食物,可是这些食物从某个时刻开始,它从你的人生中消失了,就像一个儿时的好伙伴,散落在滚滚红尘,从此音讯全无。如果能重逢失联已久的味道,这是一件多么庆幸的事。

  2017年4月8日,这大概是江南的春天第一波热起来的日子,前一天下了场雨,雨在傍晚收住了,这一天出了太阳,厚实的云层笼罩下的潮湿大地总让人感到闷热。在金华一个叫琐园的地方,我邂逅了这种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味道。

  琐园是一个老宅,幽深的望不到头的狭窄弄堂,仅够两个人并排行走,每一处拐弯总藏着捉摸不透的玄机。一会儿是扑面而来的红灯笼,一会儿是婉转动人的婺剧唱腔,我生活在江南,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,可我还是被里面的宁静镇住了。再细看,每一处老宅的墙角都长着鲜嫩的苔藓和植株,那是被水养出来的娇贵的生命。住宅的周围有一条细小的水沟,这我们通常称之为阴沟的小水渠竟然清澈见底,不见杂物。就在这处宅院中,一对老夫妻用石磨磨着黄豆,磨出来的豆浆像一层奶酪从石磨的边缘处挂下来,流向出口。我起初以为是景点故意安排的,这些年,见多了虚假的摆设,供游人上去体验一下远去的生活,做得好点的景点会雇一些人,在那里绣个花,让游人拍个照。这家不是,这显然是一对在这里生活的老夫妻,桌子上、房间里摆放的就是日常生活的起居用品。他们磨这么多豆浆干吗?正在纳闷间,我看到几张八仙桌旁支着一口大锅,正冒着滚滚的热汽。

  好豆浆!

  主人很客气,让我在旁边自己取碗,桌子上摆放了一摞碗碟,有纸杯、小碗和大碗,还有几口海碗,一口盛满了酱油,一口摆放着佐料,佐料由葱末、榨菜末和油条段组成,当然还有一口摆放着白糖。我觉得纸杯有点多余,如果对食物怀有热爱的人是断然不会去取塑料纸杯的。我取了一口大碗,放了两调羹酱油,再舀了一些佐料,主人在一旁已经掀开了锅盖,用勺子舀了一大勺豆浆在等我了。

  那是一股热气腾腾,带着好客气息的暖流,冲入碗中,我看到浓浓的豆浆遇见酱油后起了化学反应,它瞬间凝结起来,成为了一种类似于豆腐胚胎的东西,那是一种动人的舞蹈,轻盈地流动着,担心它会随着晃动而破裂,看着让人心生怜惜。再看时,它却越来越浓稠,在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豆皮。我在心底里暗自喊了几声:我就好这一口!
主人递了调羹过来,被我谢绝了,调羹太小,我喜欢沿着碗边转圈地喝,一口下去,我感到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,一股久别重逢的热流沿着口腔慢慢滑入食道,那是一种持久的幸福感。如果那时候,谁盯着我的眼睛,一定会看到瞳孔瞬间放大了。

  一碗豆浆下肚,显然是不够的,主人在旁边说:“再来一碗?”我咧开了嘴,端着空碗又走了过去。这一次,我希望能慢慢地喝,豆浆在口腔中慢速地流动,童年的味蕾被彻底唤醒了。记得小时候,老家的豆浆就是这个味道,我们村里有一家豆腐坊,做豆腐的是一个年轻的后生,每天下午三点,他就准时开工,我摸准了点,一般在四时前后,他会点卤,点了卤的豆浆就会成为豆腐脑,所以要喝豆浆一般都得赶在四时前。从家里取一口蓝边大碗,舀上酱油,撒上葱花,一路狂奔到他的豆腐坊,他必须先见到钱,一角两角,随你高兴,如果见不到钱,他是不会给豆浆的。那豆浆冲泡下去,就是眼前的光景。只可惜那味道并不能时常陪伴着我,去了镇上读书后,这味道就中断了,停留在了记忆中却时常跳出来骚扰我,后来,我只要到一个地方,那个地方有豆浆就会去喝一碗,并不是单纯的解馋,而是跟记忆进行比对。无奈物质生活日益发达,做豆浆的手艺却日益潦草。我见过最简陋,也是最恶劣的豆浆,就是用超市里买来的豆浆粉往水锅里一撒,搅拌几下后,连那锅汤也没烧开就开始售卖,那样的豆浆泡不开酱油,豆腥气呛人,我好几次摔碗而走。

  琐园的豆浆,它就是本原的豆浆,不撒谎,不减料,同时能让你感受到主人家朴实的精神气质。两碗豆浆喝得我浑身发热,生活的热情也在于此。第二碗,我把碗喝得底朝天,也许主人家也没见过这么爱喝豆浆的人,他说:“再来一碗,三碗不过村。”其实那时候,我的肚子已经涨了,但考虑到离开琐园,想再喝到这么诚实的豆浆已不容易,我又去盛了一碗。这第三碗,喝的是一种情怀,我宁愿醉在里头,体会一回过把瘾就死。

  我相信,从人的先祖开始,就对食物是怀有虔诚的心的,在尚未自给自足的年代,他们寄希望于上天,祭祀时把最好的食物呈献给上天,这种宗教似的仪式背后,怀有了一颗敬畏的心。在基督教的仪式中,我们也看到了在吃饭前有一个庄严的祷告仪式,感谢上帝的馈赠,而正是这种对每一个微小事物的感恩,让人从低等文明走向了今天。
离开琐园的时候,我就在设想什么时候能再回去一趟,还未来得及郑重地感谢,还未来得及拉拉家常。我希望下次走进那座古宅的时候,能听到熟悉的声音:“再来一碗!”

  编辑:傅颖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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