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外公，快过年了吗？还有几天过年啊？”快到年底时，我总是不停地问，因为过年对我来说是件大事情。过年有新衣服穿，有肉吃，更重要的是过年有许许多多好玩的事儿。
外公说：“快了，只要开始做豆腐、打米糕，年就来了。”于是心心念念盼着做豆腐、打米糕的日子早点到来。
平日里，很少自家做豆腐，但过年时豆腐用量大，就得自己做。两爿推动起来“轰轰”响的石磨就放在上屋，平时不常用，用时把挂在屋梁上的推扛拿下来，套到石磨上，就可以磨豆腐了。磨前舅妈得先用水里里外外把石磨清洗一番，然后在石磨底下放只洗净的大桶接豆浆。
石磨我推不动，但磨豆腐时加豆添水的活一定是我的“专利”。磨豆腐费时费力，常常是外公推一阵，舅舅推一阵，我很认真地在一旁加豆添水。记得石磨转两圈我添一次豆一次水，豆不能添太多，以二三十粒为准。有时我也会自告奋勇去推磨，但怎么用力都推不动，不知卡在哪儿了。外公就会笑着说：“石磨也欺生呢，等你长大了再推吧！”
磨好了豆开始做豆腐，灶上架着两口大锅，火烧得旺旺的，不一会，我便可以尝到鲜美可口的豆腐花。待我吃完豆腐花，外公已把点了盐卤的一案案豆腐搬到了天井中。
做豆腐的日子，大人晚上睡得很迟，他们要连夜炸出足够多的油泡，然后一串串挂在风口上，一直吃到正月结束。油锅烧得热腾腾，雪白的豆腐切成各种形状，有长形、方形、三角形，炸出的油泡黄灿灿，形态各异，浓郁的香味在整个屋子里飘荡着。外公兴奋的脸在油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慈祥，我特意搬了小凳子站在灶台边，刚好够着看见外公娴熟地用铁兜子捞油泡，那香味使我食欲大增。外公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，总会在捞上的油泡中拣出二三只放在我面前，叮嘱我凉了再吃，不然容易上火。夜深了，我硬撑着不睡，因为另一只锅里正煮着我最爱吃的猪头肉。猪头肉很难煮，得烧好长时间。为了让我早点睡，猪头肉稍稍有点熟，外公就会帮我割一大块下来，用酱油沾沾吃。这肉咬在嘴里油滋滋的，很有嚼劲，吃起来特别香。
运气好的话，第二天起床，我还能从灶头里挖出一包用箬叶包着的瘦肉煨脾。那是外公待我睡着后，帮我精心煨制的，放了许多佐料，吃起来又香又鲜，好吃得让我都舍不得大口咬，只肯一小点一小点慢慢享用。
除夕这一天，我的任务是洗净花瓶，摘来柏树枝和万年青插上再放在长案两端，然后帮着大人布置大八碟小八碟，凡是家中有的能吃的东西几乎都摆上了桌，说是大八碟小八碟，但每回数数都在三四十碟以上。
这天，外公会把平日珍藏起来的太公像拿出来挂在堂前，太公们的画像在红烛和柏枝的辉映下显得栩栩如生。让我很是惊奇的是，我的外公外婆也在画上，而且很像，我从没有看见外公穿着官服的样子，但画里的外公穿着藏青色的官服，显得极为华贵。我便好奇地拉了外公到画前，问画上的样子是不是他年轻的样子。外公说，哪能呢，那是画师画得好。
接着是摆小酒盅、分筷子，这都是我的活，倒酒是外公的活。所有布置妥当，天还未暗，我便守在案桌前，趁外公离开后偷酒喝。有一回正偷喝得来劲，外公进来一声断喝：“太公的酒你也敢喝？”吓得我赶紧从长凳上爬下来，以为必受罚无疑，岂料外公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走了，留我一人继续在案桌前“潇洒”。正因为有了外公的纵容，我的胆子才特别大。
天暗下来，外公带了一家子的人开始祭祖，烧纸点香，大人们都说着祝福太公太婆的话，唯有我们一大群表兄妹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，双手合十，反过来是要太公太婆保佑我们的，要保佑我们学习好，长得快，长大有出息。我跪拜了一次又一次，只觉得火光闪闪非常好玩，纸烧完了，又忍不住央求外公再烧一遍，让我再拜一次，外公居然也依我。
自家拜好了，兴犹未尽的我整村子跑，不管碰上哪家祭祖，我都急急钻进去跪倒就拜。我从未把祭祖当成一件严肃的事，只觉得好玩又快乐。最后全村的人都说我是最懂事的孩子，因为我拜太公拜得多好啊！
正月里，外公家总有几天要请客。孩子一多就是我最自由的时候，大人顾得了这个，顾不了那个，更何况他们要忙着准备菜肴招待客人。
作为一家之长，外公不用干活，他只负责坐在堂前泡上一杯茶，陪着远道而来的客人聊天。我喜欢热闹，老在堂前跑进跑出。这时，外公就会叫住我：“快过来，把你那个快板唱给姑婆听一下。”客人一多，外公就洋洋得意地把我推到人前，让我表演唱快板。
我记性好，小学一年级老师教我们唱快板，我几下就记住了。下课唱，放学路上唱，回家也唱。一根红绸子系着两张简单的竹片子，在我手中灵活自如地张合。加上我胆子大，任何场合都不怯场。“打竹板，响连天，我给大家来拜年。一拜大家胃口好，二拜大家心情爽……”那有节奏的快板声配上我清脆响亮的嗓音，客人听了都夸好。我也很得意，练久了，快板居然能左右手开弓。
大客人归外公接待，随大人来拜年的孩子归我接待。有小客人的日子，我对吃是不讲究的，一心只记挂玩。小伙伴好久不见了，一定要找出许多新鲜玩艺儿让他们开开眼界，于是翻箱倒柜地把各式图书、卡片、糖纸、烟壳都拿出来，小客人若喜欢，我随手就会送给他们，过年是我最慷慨大方的时候。
我还会从家中各个角落偷偷摸摸找来黄豆、花生、土豆、毛芋之类的东西，然后把手中的火笼子加炭烧旺，再把黄豆、花生等物埋进去，上面盖好灰，静静等待。不一会就有香气从火笼子里传出来，不久就可以听见“噗啪”“噗啪”的轻响，火笼子表面的灰会跟着一跳一跳的，我就知道是黄豆、花生熟了。拿根树枝儿把它们从灰中拨出来，分给小客人品尝，热乎乎香喷喷的，一眨眼功夫就一抢而光，个个吃得小猫似的。土豆、毛芋时间要长一些，吃过一两只后，大家便没了耐心，扔下火笼子跑出去玩。放鞭炮、踢键子、捉迷藏，等到满头大汗地跑回屋，里面煨的土豆、毛芋早让外公给处理掉了。“外公，你偷吃我的土豆。”
外公笑了：“如果不是我帮你把土豆从火笼子里拿出来，早就变碳豆了，还土豆。”说着，外公会变戏法似地突然从身后拿出两个金灿灿的橘子递给我，说是奖励我小客人招待得好。
幼小的我作为回报，便拼命帮外公搓点旱烟的煤纸，看外公“嚯”地一声吹着火，所有的快乐便在心里跳跃。
编辑：张静
